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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八一】大伯(小说)

日期:2022-4-16(原创文章,禁止转载)

早晨,花草被露水一打,湿漉漉地低着头,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。好多树叶已枯黄,飘飞着,庄稼地里也该收庄稼了。村子里有些骚动,鸡鸣一声声地啼叫着,牛羊也一声声哞咩叫着。人们修好农具,准备着秋收了。

文子围着大伯的屋子绕了好几圈,几次想进去,又有些犹豫。虎子远远地对着他喊着:“快点吧,文子,车子就要走了,人家可是不会单等你的,人数已经招够了。”

文子说:“我和我大伯说一声,就去,你先走吧。”文子压低声音,回了句虎子,就鼓起勇气,推开了大伯的两扇木门。门木脱落了黑漆,斑驳,老旧。就这样,吱吱攸攸地被文子推开了。

屋子里光线很暗,一线阳光射进来,有些刺眼,洒在屋地当中。大伯坐在炕沿上,披件衣服,对着窗口,闷闷地吸烟。他见文子一大早过来,没等文子开口,就问:“这么早过来,有事呀?文子。”

文子不敢去看大伯的脸,只是低着头说:“大伯,我不想上学了,打算和村子里几个没考上学的同伴,一起去外地打工去了。我不敢,也不知道和我妈咋说。”

大伯一听,将没有吸几口的烟袋,往鞋子底下磕了磕,清了一下嗓子,说:“不行,哪里也不许去,打什么工?你只管好好去上学吧,学费的事儿,有大伯我呢。别的事儿,你别管。”

文子本想将手里纂的入学通知书,也一并放在大伯炕沿上就走的。可是,听了大伯的话,没敢再言语,也没敢再做什么。因为他一直都很敬重大伯,没有了父亲,大伯在他心底,就如父亲一样。他什么事情都不敢对母亲说,有时感觉母亲很难沟通,和母亲什么也讲不通的,却能对大伯说得清。母亲总是很焦躁,容不得他说什么。再就是,文子知道母亲也解决不了什么,因为母亲已经竭尽全力,再也没有什么力量了。

而大伯呢,也是竭尽全力了。可是,只要大伯说有办法,就一定有办法,只要大伯说行的事儿,准能行。因为在他心里,大伯就是一座山呀,一座可以依靠的山。

可是,也不知为什么,他听了大伯的话,还想说什么。然而,看到大伯一脸的严峻,容不得他再说什么。他没再说,一低头,心里酸楚地走出了大伯的屋子,心想:“大伯能有什么办法呢?这学还是不上了吧,真是难为死人了。”

文子是村子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,他一直都很努力,也很用心学习。然而,文子家也是村子里最穷的一户人家,因为文子很小,才六七岁大,文子的弟弟武子也才三四岁大,他们的父亲是因为得癌症去世的。

父亲没有给一家子留下什么,除了几间破旧的屋子,就是债务。那一年,文子的母亲淑珍,还很年轻,才三十几岁,守着公婆,还有两个年幼的儿子,一时间陷入了看也看不到头的困境。

大伯也一直没有结婚,看着淑珍如此境遇,就将两位老人接回了家里住去,他要赡养两位老人,淑珍不允许。因为淑珍男人在世时,家就已经分了,大伯没分到家里多少东西。

本来家里就穷,也没有什么,破旧家具锅灶什么的,一头老得干不了什么活的牛,也都在淑珍和孩子与两位老人这边。当时淑珍男人一身的力气,除了种几亩地儿,农闲时,出去在工地上干建筑。大伯没有什么手艺,一样是农闲时,靠着一把子力气出去打点零工赚钱。

那时,在偏远的农村,每家每户的日子都过不算宽裕。尤其是淑珍的男人因病走了,日子更是雪上加霜。原本不富裕的家里,没了顶梁柱,又拉下好多债务,两个孩子都读书,日子就更是紧巴巴的。可是,淑珍想,就是再苦再难也不能再将老人推给没有娶妻的大伯,那样大伯岂不是更娶不上妻子了呀。

至今,淑珍依然记得文子他爸爸临终的话:“老人不容易,把我和哥哥拉扯大。大哥至今没成家,一个男人日子也不像个日子……”

老公说到这里,就流下眼泪哽咽得说不下去了。淑珍明白文子爸所担心牵挂的事儿,就含着泪说:“放心吧,文子爸爸,我会好好照顾爹娘,也会把孩子拉扯大的,再苦再难我都会的,你放心吧。”然而,文子爸爸看看淑珍,再看看年幼的两个孩子,就有叹气说:“淑珍呀,一个女子拉着两个孩子不易呀,不要守着,有合适的就再走一步,你还年轻呀,别苦着自己。”

淑珍已然是泪流满面,使劲地摇着头:“文子爸爸,淑珍恨不得跟着你一起走了,可是,可是……”淑珍早已哽咽得说不出话来。

淑珍也不知为什么,自从文子考上学后,经常就会想起文子爸爸临走时的话。她是想告诉文子爸爸,文子有出息了,还是想说说这些年的思念?

不知为什么,一想起文子爸临终前的那些话,淑珍就很难过,就会经不住泪水涟涟,平常的日子,再苦再难她淑珍也从不落泪的。

小小村庄,大伯家离着淑珍家不远,相隔几道巷子。大伯的屋子临街,当年分家时,还没有临街房那一说,因为没有做生意的人家,只是近年来,村子里才有开小卖店,修车子修电器的几家。

大伯说完了话,文子就回家了。见母亲在院子里洗衣服,一看见门外进来的文子就说:“你哪去了?快开学了,还不好好收拾收拾,就知道到处乱跑乱窜的。”

文子看了看母亲,心里很是心疼母亲。这些年,母亲又当爹又当娘的不容易,爷爷奶奶的洗洗涮涮,一日三餐端碗上端碗下,又熬药又是挖屎挖尿的,侍候一直卧床的奶奶。再有一家子的里里外外,都要母亲来操持的。现在爷爷奶奶虽然不在了,可是,自己和弟弟读书上学,一笔笔大的费用,要不是母亲能干,还有大伯的一直资助,怕是,他和弟弟早就辍学了。

淑珍看着文子发愣,就又说:“愣在那里干嘛?还不快去收拾收拾,准备去报道,去上学?”

刚刚话音落地儿,村里刘婶子就闯了来,进门就说:“文子,咋还没走呀?都上车去打工了,我家虎子李家顺子还有你们家邻居双儿、后道上的小红燕子几个女娃都坐上了招工的车,去城里工厂打工去了。”

淑珍一听就是一愣:“文子,什么时候说要去打工的?不是要去上学吗?这是咋回事呀?”淑珍冲着文子几乎喊着问道。

文子低低说:“刘婶呀,我只是和虎子说说,并没有想去打工。”刘婶子就说:“那你是想去上学了,学费凑齐了?那可要一大笔费用呢,这么快你就凑齐了?”

昨天晚上文子去刘婶子家,找虎子本想借点钱,见虎子要外出去打工,刘婶白天刚刚把家里的几袋子玉米卖了,给虎子路上做盘缠。文子看到虎子家也很艰难,就没好意思开口,见虎子去打工,反正自己也凑不齐学费,不如也去打工吧,也好给家里减轻负担。

文子没想到刘婶当着母亲的面竟然说出这些话来,想来阻止,已经是来不及。文子本不想让母亲知道的,不想让母亲再为他操心了。可是,还是让母亲知道了。

淑珍这才想起去上大学,需要一大笔费用,她这几天也是愁的不行,她是鸡也买了,羊也卖了,还是没有凑齐学费,何况武子也要上高中了,也要学费呀。

淑珍这才知文子也是故意隐瞒她,总说是学费好凑,到处借借,就凑齐了。唉,自己也是一天到晚忙坏了也高兴懵了,光顾着高兴文子考上学的事儿了,那一大笔学费咋那么好凑呀。立时,淑芬心里一沉,不知该怎么办了。立在当院子里望着天空,呆呆的发着呆,半天她一句话也没说出来,就连刘婶咋走的,她也一点不知道了。

刘婶说完就走了,去村头送她的儿子虎子外出打工了。

来到村头,好多人都还没有散呢,拉打工的小客车刚刚开走了。来人招工已经够了,不想再等了。此时,来送孩子打工的人还乱哄哄议论着,远远的曹三媳妇曹三嫂子就问着刘婶子:“刘婶子呀,你去哪里呀?虎子临走时找你也找不到你呐。”

刘婶子一听就老大不高兴:“合该我是多管闲事呗,虎子说文子也要去打工,我看着车子要开了,就去文子家,谁知,人家要上大学嘞,不去打工了。”

麻花婶子一听立刻就跟身边的几个村里多事的女人嘀咕起来:“哎呦呦,还上大学呢,那是一笔多大的费用呀?真是有个大伯哥就是好哈。呵呵。”

“就是呀,还守着干嘛?不如兄弟媳妇嫁大伯哥,就升一级算啦,哈哈。”

文子家的邻居双儿妈妈齐婶儿说:“别瞎嚼舌头了,淑珍已经很不易了,一个女人家,能把文子供到大学里,不容易了。”

麻花婶儿听了老大不乐意:“你齐嫂子知道什么,有啥不易的,大伯哥弟媳妇的,谁不知道咋的。呵呵。”恰巧六叔从此过,听了就咳嗽了一声:“都散了吧,孩子们也都送走了,打工去了。快散了,回家做饭去吧。”

刘婶也说:“是呀,是呀,都听六叔一句话吧,都聋子放鞭散了吧,各回各家,做饭吃饭睡大觉去吧。”

人群一哄而散,刘婶子搀扶着六叔也慢慢地往家走了。一路上,六叔也没说话,只是在叹气。刘婶知道,六叔是在叹气文子的大伯。文子大伯,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实人呢,在村子里一直口碑不错的,可是,自从他弟弟走后,淑珍又一直没有改嫁,村人就开始嚼他们的舌根子了。

那么六叔呢,是最了解大伯的人。大伯年轻时,也是村里一个不错的小伙子,更是很英俊的一个后生,人勤快,心地善良。大伯喜欢拉胡琴,农闲时,经常去县里参加一些汇演,六叔的一个远房侄女秀红也喜欢唱,秀红和文子他大伯在一次汇演时相识了。他们一个拉琴一个唱,很是和谐,大伯喜欢秀红的美丽温柔,又有一副百灵鸟一样的歌喉,秀红喜欢大伯的诚实、淳朴,是一位可以依靠的好男人。慢慢地他们暗暗相爱了,两个人很快就坠入了爱河。

那时大伯好幸福,大伯村子离着秀红村子十多里路程,可以每天收工后,他就骑着单车去秀红村子里用单车载着秀红去各个村子看电影,或是参加一些演出活动,一点也不觉得累。

然而,当秀红父母知道这件事后,很是生气,因为他们了解到文子大伯家很穷,出不起彩礼,秀红父母还指望秀红给家里要些彩礼回来,好给秀红哥哥娶媳妇呢。

很快秀红父母就给秀红定下了山洼村一户人家。秀红极力反对,不肯答应。秀红的父母就将秀红锁在了家里,不让秀红在与大伯来往,秀红父亲说:“秀红,你给我听着,收收心嫁到山洼村去,别再胡思乱想,彩礼也收了,你若是不同意嫁,就等着逼着你老子娘死吧。”

秀红娘更是拿刀抹脖子,找绳子要上吊的,闹得家无宁日,用死来逼着秀红同意亲事。秀红看看苍老的父母亲,再看看忧愁满面的哥哥。他不想让父母亲为哥哥彩礼钱操劳,也不想看到自己哥哥老大不小娶不上媳妇。可她的爱情呢?谁又能拯救呢?她除了绝望,就是绝望,还能做什么呢?

秀红还是嫁到了山洼村去。大伯没有怪秀红,反而更加思念秀红,把秀红深深藏在心底里。因为大伯懂得秀红,理解秀红做的一切。从此,大伯将爱深深藏在心里,却再也没有见过秀红,他是想让秀红能安安静静过好她的日子。那么,大伯呢,再也没有爱过其他女子,至今没有结婚。

六叔一路上想着心事儿,被刘婶送回了家。六奶奶在家等着六叔吃饭呢。

大概第三天的样子,大伯握着一张存折来到了文子家,他边吸着烟,边一手将存折递给了正在忙碌的淑珍手里:“淑珍呀,这是给文子上学的钱,密码就是文子的生日,给文子吧。”

大伯的话音刚刚落地,淑珍还一脸惊讶,心想:“他大伯哪里来的钱呀?都过着穷日子,这是哪里讨还来的?”就听到院子里鸡鸭一阵乱飞乱叫,从外面进来急三火四地走进来了文子。

文子一见大伯,又看见大伯递给母亲的存折,就泪汪汪地说:“大伯,这钱我不能要,这学,我也不读了。”

文子说着就将存折从母亲手里拿过来,往大伯手里塞着,淑珍就问文子:“文子,到底咋回事呀?”文子看看大伯又看看母亲说:“大伯,我都知道了,刚刚村里人在说的,你把屋子给卖了,那你以后去哪里住呀?”说着,文子就抽泣起来。

大伯将存折放回文子手里:“文子,好孩子,去上学吧,大伯一个大男人,哪里不能住呀,听话,安心上学。”

淑珍这才明白大伯的钱是哪里来的,立时,心里也很不是滋味:“大哥呀,你为这家出的力够多了,你这又把唯一藏身的屋子给买了,这让淑珍咋承受呀?”

此刻,武子也回来,他也听说了大伯卖屋子的事儿,也听说大伯为了急等着用钱,将临街的屋子卖了,卖的价钱很低,武子就紧紧拉着大伯说:“大伯,咱们不卖屋子了,那屋子将来很值钱的,我下来去打工,供哥哥上大学。”

大伯看看武子和文子,都长得高过大伯了,也都很听话很懂事,大伯欣慰地说:“文子,武子,大伯卖屋子,什么才是值得不值得?你们只要好好读书,大伯这屋子就卖值了。”

大伯将烟袋锅子里的烟又一次磕了磕炕沿,把烟袋锅别在腰间,一把将文子武子搂住,说:“听大伯的,都安心去上学吧,大伯虽然没什么文化,但大伯知道,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,只有学到真本领,才能改变咱们的家乡,咱们的贫穷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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